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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相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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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她沒想到,會在此情此景,此時此刻遇見他。◎

明和帝二十三年春。

聲勢浩大的大朝會在太極殿外的廣場上如期舉行。

滿朝文武, 新科進士皆列於臺階之下。

今日皇帝將會在此處給所有新科進士封授出身、官職。

按照大澧舊制。

考取第一甲的會賜進士及第,並直接任職翰林院編修撰、編修,第二、三甲亦賜進士及第, 並在其中挑選年輕而才華出眾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,等待三年後再次考核, 任授相應官職。

至於第四、五甲的,則會賜進士出身, 遣派到地方任職。

也就是說,能入翰林者, 將來才有機會留任京師,在朝中立穩腳跟。

江桐考中第一甲,入翰林是定然的,至於從何職做起, 那就全憑聖意了。

明和帝在新科進士面前一一走過, 太監徐吳跟在他身後,手持朱筆和文牒, 圈寫這些進士的去留、官授。

能否入翰林,是今日這些人最為關心的。

舉世皆知,翰林院對本朝官員而言, 無異於一方踏腳石, 唯有先入翰林,來日才能有機會入登朝入閣,平步青雲。

明和帝先在二三甲的進士中,根據人品才貌擢拔了些許庶吉士充入翰林院。

那些被選中的無不心中狂喜, 面露喜色, 感念皇恩浩蕩。

而那些沒選上的, 則會由吏部官員再行分配, 到地方任職。

明和帝選了一陣後,來到了第一甲的三人面前。

江桐與狀元秋亭還有另一名榜眼立在首排。

此刻明和帝踱步來到他三人面前,用看不清情緒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三人。

片刻,他沈吟道:“照舊例,當是都入翰林做編修的,只是……”

“朕眼下用人在急。”

“想破格保舉你們入六部——”

明和帝話音未落,便有一大臣出列反對。

“陛下心急歸心急,可也不能破了祖制規矩啊。”

此人乃是首輔高松那派的,素日依高松的顏色行事,此刻,高松一個眼神,他便知曉該說什麽,做什麽。

明和帝被他阻撓,後頭的話便一氣吞了下去,沒法再說出來。

“是啊,楊禦史說的是啊。”

場上更多大臣附議起來,大都是高松黨的,明和帝一時間騎虎難下。

好在李玥站出來維護他,幫著力排眾議道:“為人臣者,當體恤君心,既然陛下用人心切,咱們做臣子便當順應。”

說罷,他還不忘給一旁的高松施壓,“高閣老,您說是不是?”

李玥這一問,讓高松沒法再坐壁上觀,默了須臾,只得道:“王爺說的是。”

話鋒一轉,他又對著明和帝道:“陛下方才所言聖明,如今六部人才倍缺,臣有一策,倒不如,讓他們自行擇路,如何?”

“可,那便從狀元郎開始,秋狀元,朕問你,你想去何部任職?”

秋亭想了想,道:“臣,兒時便有戎馬之志,若得擇選,願去兵部,為陛下效勞。”

兵部尚書崔茂,乃是李玥的心腹,當然亦屬明和帝這頭,秋亭這麽選,便表明自身是與皇帝一心的。

明和帝對其答覆很是滿意,而後,又同樣地問了榜眼,榜眼的答覆亦很符他心意,讓他龍顏大悅,直至問到江桐。

君王在前,江桐處變不驚,淡泊得好似對世間萬物無欲無求,可他說出來的話,卻讓明和帝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散殆盡。

他嗓音朗澈道:“臣願去吏部,追隨高閣老之志。”

其語一出,話中深意不言而喻。

高松這些年在吏部可謂是一手遮天,手下門生遍各地,除了吏部之外,刑部、工部也皆有他的黨羽耳目,明和帝對此早已忌憚到了骨子裏,可終是沒有辦法將他們連根拔起。

若把整個朝局比作一棵枝繁葉茂的樹的話,那麽高松極其黨羽已占據了近半的枝椏,若非深入其中,很難將他們一舉肅清。

而此刻,明和帝與江桐,心照不宣地在演一場戲。

一場演給高松看的戲。

江桐就是要讓舉朝知道,他今日大張旗鼓的加入高相一黨,徹徹底底舍了明和帝那頭。

明和帝此刻臉上很是難看。

高松卻是恰得其反,他捋著短須笑吟吟道:“江後生願追隨老臣,老臣心中甚幸,老臣畢生之志無非報國,可見江後亦有報國之志,老臣今日受其感,願舍下老臉來,求陛下全了他這份心志。”

高松這明顯是在借勢發揮,與明和帝暗中較短長。

場上氣氛靜默一片。

明和帝臉上的神情起起伏伏,變了數次,最後化作了妥協。

他拂了拂袖,對著眾臣宣告道:

“那便如此吧。”

“朕乏了,今日便到這裏吧,徐吳,擺駕回宮。”

明和說罷,在徐吳的攙扶下轉身離場。一步一步朝行宮的方向去了。

江桐在一眾朝臣中,往金水橋外退,朝宮門處走。

一路上,朝中群臣尤其是清流黨對他的非議不絕。

“瞧瞧那新科探花,當真是個會見風使舵的。”

“往後呀,定是個媚主求榮的。”

“本來還以為他是個剛直不阿的,沒想到啊,最後到底還是流於汙淖了,嘖,也不知這私底下是得了多少好處啊。”

江桐從他們身邊經過,背脊依舊挺得直直的,渾身有種不屈的凜冽感,灩灩紅袍披在他身上,襯得一雙眉眼愈發冷肅,給人無形的壓迫。

他絲毫不顧那些人在他身後指指點點,只步履不停地走在宮道上。

宮道深遠,遙不見盡頭。

便像是他今後要走的路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

行差踏錯一步,便會跌得粉身碎骨。

可他沒有退路了。

在他做出抉擇的那一刻起,就身不由己了。

好在,如今他早已死生不顧,亦無所畏懼。

若說心中唯一惦念的。

便只有一人罷了。

許是心誠所致。

竟讓他在思及衛燕的那刻,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抹倩影。

那道背影纖纖靈動。

且穿著那件,他相送的衣裙。

行走間,裙擺似蝶翼翩躚,美如詩畫。

他幾乎是不受自控地追了上去。

此刻心頭的偏執湧上來,將所有的理智淹沒。

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。

他要親眼看一看,她穿著那條月羅裙時的模樣。

他拼命追上去,他攥住那只手,連呼吸都是顫抖的。

可轉過來的女子,面容卻分明不是衛燕。

“你做什麽?”

在江桐楞怔之時,那女子柳眉登時倒豎起來,看他握住自己皓碗的手還未松開,當即用力甩將開去,罵道:

“無禮的登徒子!”

江桐反應過來,又瞧見她穿著氣度不凡,猜出她的身份,拱手作揖與她致歉:“臣無意冒犯,適才認錯了人,望公主寬宥。”

長樂瞇著眼打量起江桐,見他紅袍颯爽、姿容昳昳,氣也消了大半。

她今日本就因為穿這件新裙,心情大好,可不想為此就壞了好心情,便寬宏大量道:“我從前倒是不曾見過你,你是今日來大朝會的新科進士吧?”

“是。”

江桐並未擡眸,只是淡淡應了聲。

長樂笑道:“本公主今日心情好,就懶得跟你計較了。不過有一點,你需得跟我分辨分辨,我不認得你,你卻能一下猜出我的身份,這是為何?”

江桐站直了身子,滿身清然道:“公主氣度無華,臣只需大略估算這宮中符合年紀的,便能得出。”

長樂咯咯笑了聲,“倒是聰明。”

本應別過,江桐沒忍住問她:“公主這身衣裙,來自何處?”

長樂以為他是問哪裏所制,便道:“有眼光,只是這衣裙坊間難得,乃是友人相贈。”

江桐聽了她的話,久久緘默未語。

長樂離開後,他猶在原地立了許久。

而這一幕,恰巧被不遠處路過的明和帝,盡收眼中。

明和帝捋了捋胡須,對著身邊的徐吳道:“徐吳,你說小七跟新科探花站在一處,配是不配?”

徐吳聽出明和帝話中之意,連忙順承道:“陛下當真是慧眼如炬,老奴方才遠遠瞧著,亦覺得他兩人呀,登對得很。”

“你呀,慣會揀朕愛聽的說。”

明和帝笑盈盈地說著,轉身離開。

轉眼到了月半。

衛侯提出舉家去西林寺上香。

一路上,山道顛簸,衛燕坐在車中,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。

好不容易來到山寺,晴好的天氣又突然轉了陰,天光灰蒙蒙的,使得整個人的心緒都提不起來。

上完香,已是正午。

眾人在後寺禪院用完午膳後,衛淩便獨自進了禪房與主持方丈閑談。

衛瑄不在,衛燕百無聊賴,便獨自去到後山散心。

可好巧不巧,她剛來到後山,還未來得及欣賞風光,一陣急雨便當頭蓋臉落了下來,讓她叫苦不疊,只得跑去山頂的亭子裏避雨。

待她跑進歇山亭,身上的衣裙已濕了一半。

只她萬萬沒想到一點。

亭中已有人了。

而那人,正是她如今最最不想見之人。

江桐。

耳邊的簌簌的雨聲。

風將山亭四周的樹林吹得嘩然作響。

衛燕只覺腦袋是空的。

江桐依舊是一席若素的玄衣,腰間配著青玉組綬,身形如鶴,姿顏如畫。

皎皎乎若高徹潔然的雲上月。

他就這麽端坐著,一雙清冽如泉的眸直直地望著她,一瞬不瞬。

隱隱壓著幾分諱莫難懂的情緒。

如同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平靜,在深處積壓著巨大的波瀾。

衛燕渾身都僵住了。

好似光陰都在這一刻停歇了。

這些日子,她確實是聽得了他不少的傳言。

什麽高相的走狗、為清流所不恥之徒。

總之,如今的江桐,若讓世人評斷,那必然是個十足的奸佞。

她私心裏雖說不願與他再沾分毫幹系,可那些傳言鬧得沸沸揚揚,她不想聽得也難,且她確實也不想見他助紂為虐、殃及社稷。

這些日子,她千百次去想江桐為何會依附高黨的緣由。

只是她沒想到,會在此情此景,此時此刻,活生生地遇見他。

作者有話說:

加快進度!!!沖沖沖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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